以命换命 (第1/1页)

    东喜旺的工作悠闲，林淇沂负责接待访客的同时，也将各个部门同事的脸认熟了。

    他有什么不懂的，便会发消息问钱多多，多多其人，面热心热，不仅解答业务上的困惑，还耐心地教他与同事的相处之道。谁爱吃远泉巷的包子，谁爱嗦镜正街的粉，多多如数家珍。

    相谈甚欢之下，林淇沂也就很期待见到八面玲珑的多多真人。

    这天，他在工位上，远远看着马路对面走来一行人，领头的是一个穿黑夹克的中年男人，沉稳的步伐里透着威严，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极瘦高的青年，目测一米九往上走，却不像僵直的木杆，而是谦卑的柳条，时不时弯腰侧耳倾听男人讲话。

    待他们走近了，林淇沂才认出，青年正是他在朋友圈看过照片的钱多多。

    “傅先生，这边请。”钱多多礼貌地伸出手，为男人指引方向，而后转头叮嘱林淇沂，“小林，沏壶茶来会议室。”

    林淇沂被他正儿八经的模样感染，不敢多做声，连连点头。

    等他准备好茶水，推开会议室的门时，钱西缨与那位“傅先生”已经相对而坐，神情严肃地交流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傅先生，您看看这份文件，”钱西缨将茶几上的一个文件夹推过去，“这里面是我们列出的可行性路径，都经秦市长过目了，具体细节我可以给您讲解……”

    一个青年迎上来，应该是傅先生的助理，从林淇沂手中接过茶盘，弯腰将茶杯递了过去。

    林淇沂的眼睛忍不住偷瞄钱西缨，他今天难得穿了笔挺的西装，整个人精神不少，看来“傅先生”是位重要客户。

    他没看太久，规规矩矩地收好茶盘离开，钱多多也跟在后面走出了会议室。

    门一关上，低声交谈的动静被隔绝出去，只有蝉噪萦绕大厅。

    钱多多忽然卸了力，挺直的肩膀垮下，像一条被剔了骨的鱼般软塌塌的：“累死我了小林！三天！整整三天！我陪着他们一路从海澄市过来，腿也酸腰也痛，脸都要笑僵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听老板说你忙着在沙滩上和漂亮meimei打排球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，我去凑人数的……”钱多多心虚。

    “这客户什么来头呀，气场够足！”林淇沂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“我跟着的那个，海澄市副市长，傅丞，他们市最近出了一起重大安全事故你听说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有看到新闻，什么埃勒里菌泄露，已经造成十七人死亡，感染的居民更是多。”

    钱多多点头：“他们本来想斐尔城帮忙链接医疗团队，应对大众舆论。”

    “这听起来不难办呀？”

    “如果只是牵线搭桥确实不难，也用不着副市长亲自跑一趟了，但是现在情况变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份文件我就不看了。”傅丞微阖着眼，动也不动地说。

    钱西缨身体前倾，耐心询问是有什么新的需求吗，却只换来一声长长的叹息：

    “小钱呐，你见过我们海澄市的刘志远刘市长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俗人，哪里有机会见到市长，只在新闻上看到刘市长大力促成了海澄市科技峰会的举办，想必是十分重视科研进展，也就能够理解您为了这件事不远万里来到斐尔城了。”

    傅丞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复，只自说自话：“我跟着刘市长那年也就你这般大，年纪轻气也盛，某天上班碰见有人举着牌子在政府门口喊冤，红笔写的几个字血淋淋的，我听完他的故事胸腔里的豪气横冲直撞，直接把人带进楼里，要找那话事人解决问题。还好是中途撞见了那个时候还不是市长的志远哥，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，这才挽救了我岌岌可危的仕途。”他说着笑起来，补充道：“后来也不知道志远哥怎么办到的，上访的人离开了，再也没有来过……”

    “咳咳——”

    短促的几声咳嗽响起，钱西缨和傅丞同时看向一旁的青年。

    青年抱歉地回视，拿起茶杯润润嗓，才说：“不好意思，喉咙不太舒服。”

    钱西缨还在打量着这个随行的助理，傅丞已经率先收回视线，继续说：“志远哥对我很是提携，我也一直十分感激。”

    钱西缨暗自揣测着话里的用意，嘴上附和：“刘市长确实是个能识人能用人的好领导。”

    “他亲民、爱民，但我没想到就是这样的好人、好官，如今竟然只能躺在医院……小钱你还不知道吧，志远哥也感染了……”傅丞眉宇间流露出悲伤。

    终于说到正题了。刘志远因为泄露的埃勒里菌而生命垂危的事，虽然没向大众公布，但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听到一些风声。

    之前仅仅是科研人员和普通居民感染，因此海澄市只是积极地进行事后补救，短短一两天过去，事态便升级了。一市之长生死攸关，钱西缨也拿不准傅丞此行的目的，面上只表现出震惊而不失忧虑的情态：“啊？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傅丞掩面，模糊的话从指缝泄出：“来斐尔城前我去医院看望他，他已经浑身肿胀不成人形了，彻夜高热，意识也不清晰……我怎么忍心看到他这个样子，宁愿自己去换他！”

    看着这个脆弱中年男人的手不住地颤抖，仿佛再也不能承受残忍的事实一般，背脊却仍挺得笔直，钱西缨已隐隐有些猜想，他不再将身子前倾，而是靠回椅背，感觉到板正的西装箍得慌，还随意地解开外套扣子。

    “傅先生，您是想……”

    “以命换命？！”林淇沂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。

    “嘘——你小点声！”钱多多忙拉回他，“我路上偷听到的，还没来得及告诉西缨哥。”

    “用傅丞的命来换吗？不对，”林淇沂刚问出口便自我否定，“傅丞也是海澄市的厉害人物了，不可能愿意舍身，那便只能是……”

    钱多多与他对视一眼，凝重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只能是些不知名的人了，也许是街边小贩，也许是贫苦学生，也许是小欧也许是婷婷，微小芥子，不足挂齿。

    “老板会答应吗？”

    “肯定不会！”钱多多斩钉截铁，“西缨哥才不是这样的人！”

    林淇沂不知道钱西缨是什么样的人，他只知道傅丞来斐尔城，必然是斐尔城的秦市长极为重视的，所谓“以命换命”的方案，说不定也是被许可过的。

    东喜旺这单生意，难做也难解。

    胡思乱想间，会议室的门开了，钱西缨送傅丞出门，二人友好地握手言别。

    待他们一走远，钱多多立刻小跑上前，挤到钱西缨身边问：“哥你没接这单生意吧？”

    钱西缨奇怪地看他一眼：“一边去一边去，靠这么近干嘛？怎么不接，你哥我敢不接吗？”

    果然……林淇沂心中不适，却也早已预见，强行挥去杂念，埋头翻书。

    钱多多还在失望地问为什么，男人无所谓地说没有为什么，二人纠缠的声音渐渐远去，徒留下一室寂静。

    林淇沂呆呆地看着指尖的字，他好像，不太喜欢这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