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事成双 (第1/1页)

    再过几天就过年，她也该准备回家了。毕业後开始工作没多久，她就藉机搬出来，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套房。其实她公司距离学校不远，大学四年都搭公车上学，不过半个小时就到，工作後大可继续这种模式，但她一旦可以自立，就立刻搬出家里过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一开始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趟，住一晚再回自己的小套房。但慢慢地，她回家的间隔愈来愈长，从每周到两周，近来常常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。她也不常打电话回家，有时父亲打给她，她只说工作b较忙、很累，有空再回去。就这样一天拖过一天，一个礼拜拖过一个礼拜……。上次回家是meimei打电话跟她说爸爸生日快到了，大家平常都忙，不如趁国庆连假提前帮他庆生，她不好再找藉口，但当晚切过蛋糕不久後她就找个藉口先离开了。

    她和家里的关系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得清，所以她几乎没有跟谁提过家里的事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她的家也是。

    她家境虽不算优渥，但也过得不错。三代同住一栋四层楼的公寓，一楼是五金材料行兼做水电，祖父母都还健在，平日都在一楼顾店，晚上收店後就回二楼，那也是全家族每天一起吃晚饭的地方。她有个姑姑嫁到台中，除非家族的亲友有什麽婚丧喜庆，否则大概每年过年回娘家时才见得到面。她父亲是家中长子，还有一个小他五、六岁的弟弟，也就是她的叔叔，分别住在三楼和四楼。

    父亲当兵回来後就在家帮忙，出货、修水电等外务都由他负责，年过三十才在亲友的介绍下娶了她母亲。她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孩子，出生时大家都很高兴，祖父母和当时还单身的叔叔也都很疼她。父亲给她取名叫成双，是相信她的诞生能带来好事，让所有的事都能好事成双。然而，世事总是事与愿违。

    她记得母亲在家时总是忙碌不堪，除了照顾她和父亲、打理家务之外，还要关照祖父母的生活起居。每天晚餐全家人一起吃饭，桌上至少五菜一汤通常都是母亲一人包办，祖母每次说要帮忙，母亲总是说我来就好。

    她还没上学时总会在母亲身旁跟前跟後，看她忙进忙出。她常常在厨房里看母亲在做什麽，而母亲总是手上忙个不停，还要应付她没头没脑的东问西问。但母亲从不带她上市场，老说市场人多又脏，出门时总把她留在家里跟祖父母在一起。

    祖父没事时总是在店後方的客厅沙发旁的太师椅上看报纸，祖母则总是坐在电视前，有客人进来才出去招呼。祖父患过小中风，祖母则因退化X关节炎而活动受限，加上店门常开，需要看顾，所以母亲出门采买或办事时，祖母会让她坐在身旁一起看电视，有时还拿零食给她吃，但她看不懂想出去玩时，祖母就会拿张纸让她在桌边涂鸦或拿玩具让她自己玩。父亲有时会偷空带她出去玩，去公园里玩荡秋千、玩溜滑梯，还会带她到市场旁玩投币的摇摇马。

    刚上中班时，有天中午她放学回家，搭乘的娃娃车在门口停好，但母亲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已经等在门口接她进门，她一下车就在门口大喊：「mama，mama，我回来了！」但出来迎接她的却是祖父，她问mama呢？祖父只叫她先去洗手，准备吃饭。她跑进去，祖母在後方的小厨房整理，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一锅刚煮好的咸稀饭，她又问mama呢？祖母只跟她说mama这几天不会在家，要她快过来洗洗手，要吃饭了！

    後来她才知道母亲住院，但她不知道为什麽住院。她年纪太小，大人们跟她说话似乎都很模糊地带过，尤其是不想让她知道或不知如何开口的事。後来的几天，她几乎都跟祖父母在一楼，父亲晚上回家时，才会把她带回三楼。但有好几次，祖父母关店了父亲还没有回来，她就被带上楼，早上是身旁的祖母把她叫醒，让她吃完早餐後再去上学。後来母亲几次又住院时，她都被留在家里跟祖父母一起。

    但母亲出院後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，她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忙个不停，她常常在房间休息，有时晚饭时间母亲说背痛、肚子不舒服，等一下再吃，要她自己先下楼吃，吃祖母煮的饭。而她父亲常在外忙，愈来愈少跟他们一起吃晚饭，也愈来愈晚回家，有时她已经睡了他才回来，但她不知道为什麽，只觉得爸爸要工作赚钱养家很辛苦──这是母亲告诉她的。

    刚上小学不久，有天还不到放学时间，父亲就来学校带她先离开。她问现在就要回家吗？但父亲开着车，好像没听到她说话似的，只是看着前方。後来，他们没有回家，他们来到一家好大的医院。她没有去过大医院，她很少生病，每次去的「医院」都没有这麽大，要搭电梯，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走道……她有点害怕，一直紧握着父亲的大手，但她不敢再问什麽了，因为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，表情很严肃，跟她平常所看到的爸爸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那天去医院是她最後一次见到母亲，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，没有跟她说话。他们到时，祖父母和叔叔已经在那里，但没有人说话。她很害怕，不敢松开父亲的大手。父亲牵着她走近病床，俯身轻轻说：「我把双双带来看你了！」但母亲像是没听到似的，连眼睛都没有睁开。

    接下来的那些天是怎麽过的她印象很模糊，那天後来怎麽回到家的，他们後来吃了什麽，她功课写了吗……，她觉得年纪愈长，记忆愈模糊，潜意识中似乎很想把这段记忆遗忘一样，好像遗忘就可以不存在似的，但事实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。

    母亲走後，父亲好像更不常在家，也很少回家吃饭。祖母问起，他总说工作很忙，要送货、要修水电、要到处跑……，很忙。有时吃过饭祖母要她陪着一起看电视，她却说要上楼写功课，祖母说她可以在客厅写，她说这样会不专心，就自己上楼，但她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，哭到睡着。